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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开元十三年陇右监牧颂德碑726年 唐 · 张说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二十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周礼。
校人掌王马之政。
天子十二闲。
马六种。
闲为一厩。
马二百一十六。
应乾之策也。
六厩成校。
五良一驽。
是之谓小备。
校有左右。
闲成十二。
合月之道也。
驽马三良马之数。
凡三千四百五十六。
是之谓大备。
秦并一海内。
六万骑之国马尽归之帝家。
则周制陋矣。
汉孝武当文景俭约之积。
雄卫霍张皇之势。
勒兵塞上。
厩马有四十万匹。
及东汉魏晋。
国马陵夷。
不可复逮武帝时矣。
后魏以胡马入洛。
蹴蹋千里。
军阵之容虽壮。
和銮之仪亦阙。
大唐接周隋乱离之后。
承天下征战之弊。
鸠括残烬。
仅得牝牡三千。
赤岸泽徙之陇右。
始命太仆张万岁葺其政焉。
而奕代载德。
纂修其绪。
肇自贞观。
成于麟德四十年閒。
马至七十万六千匹。
置八使以董之。
设四十八监以掌之。
陇西金城平凉天水四郡之地。
幅员千里。
犹为隘狭。
更析八监。
布于河曲丰旷之野。
乃能容之。
于斯之时。
天下以一缣易一马。
秦汉之盛。
未始闻也。
张氏中废。
马官乱职。
或夷狄外攻。
或师圉内寇。
垂拱之后。
二十馀年。
潜耗大半。
所存盖寡。
开元神武皇帝登大宝。
受灵符。
水瑞感而河龙出。
星精应而天驷下。
二年
帝乃心腑善畜之将。
卜福祐宜生之长。
俾领内外闲厩使焉。
开府霍国公其人也。
公名毛仲
姓王氏
开元佐命之元勋。
东国亡王之后裔。
四伯辅禹。
与治水之谟。
四七兴汉。
在经星之列。
清明虚受。
察含冰鉴
筹谋先觉。
虑出蓍龟。
竭无私之忠。
而善归天造。
输不懈之力。
而元同日用。
故得腾跃风云。
攀附日月。
策功第一。
承恩莫二。
庭罗魏绛之钟鼓。
第赏堂邑之山林。
文马蕃锡于晋侯
御衣亟分于韩信
庶姜如玉。
则降荣彤管。
众子垂髫。
则抱拜朱茀。
圣人之见也。
必犹尔为之四顾而满志。
圣人之不见也。
乃恤然若无与乐其天下。
仲尼所谓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夫其处身。
则立无跂。
正也。
视无还。
端也。
听无耸。
诚也。
言无远。
慎也。
国有忧。
未尝不戚。
国有庆。
未尝不怡。
其御下。
则明利害之乡。
阜财求之务。
使之趋善而避恶。
怀德而畏威。
身不离于阙庭。
令远行于坰牧。
亦有不学而暗合于古。
未更而悬辨其事。
然其从政
必问于遗训。
而资于故实者也。
若夫春祭马祖
夏祭先牧
秋祭马社。
冬祭马步
敬其本也。
日中而出。
日中而入。
禁原燎牧。
除蓐衅厩。
时其事也。
洁泉美荐。
庌凉栈湿。
翘足而陆。
交颈相靡。
宣其性也。
攻驹教駣。
讲驭臧仆
刻之剔之。
羁之策之。
就其才也。
不反其性。
故亲人乐艺。
节乐如舞之心自生。
不穷其才。
故闉扼鸷曼。
窃辔诡衔之态不作。
尔乃举其神异。
则有騊駼騕袅。
乘黄兹白。
来仪外厩。
呈伎内枥。
朝刷阆风。
夕洗天泉。
圣皇一驭。
长寿万年。
别其种类。
则有妍蹄繁鬣。
小领远志。
曰龙曰騋。
曰戎曰骥。
差其毛物。
则有苍白骊黄。
骍紫驈皇。
骓駓驒骆。
骃騢骝雒。
駂駮驓駩。
騧骐騽騝。
豪骭●8B6B足。
狼尾鱼目。
宗庙齐豪。
戎事齐力
田猎齐足。
罔不毕有。
元年牧马二十四万匹。
十三年乃四十三万匹。
初有牛三万五千头。
是年亦五万头。
初有羊十一万二千口。
是年乃亦二十八万六千口。
皇帝东巡狩。
岱岳
辇辂既陈。
羽卫咸备。
大驾百里。
烟尘一色。
其外又有闲人万夫。
散马千队。
骨必殊貌。
毛不离偫。
行如动地。
止若屯云。
百蛮震耸。
四方抃跃。
威怀纷纭。
壮观挥霍。
回衡饮至。
朝廷宴乐。
上顾谓太仆少卿秦州都督监牧都副使张景顺曰。
吾马几何其蕃育。
卿之力也。
对曰。
帝之福也。
仲之令也。
臣何力之有。
因具上其状。
帝用嘉焉。
霍公口无伐辞。
貌无德色。
朝髦庠齿。
歆以多之。
于是明威将军右卫郎将南使梁守忠忠武将军左羽林中郎将西使冯嘉泰右千牛长史北使张知古左骁卫中郎将盐州刺史盐州监牧使张景陇州别驾修武县东宫监牧韦衡都使判官果毅齐琛总监韦绩及五使长户三万一千人佥曰。
开府庇我十三年矣。
畜有娩息。
人无乏匮。
克厌帝心。
莫匪嘉绩。
且如停西南两使六顿人夫稿谷。
计八十万工围石。
以息人约费。
其政一也。
纳长户隐田税三万五千石。
以俭私肥公。
其政二也。
太仆长支乳酪马钱九千三百贯。
以窒隙止散。
其政三也。
供军筋膏胶十万七千斤。
以收绢缮工。
其政四也。
莳茼苜蓿一千九百顷。
以茭蓄御冬。
其政五也。
使监官料旧给库物。
新奏置本收分其利。
不丧正钱二万五千贯。
以实府宜官。
其政六也。
贾死畜贮绢八万匹。
严道僰僮千口。
以出滞足人。
其政七也。
五使长户数盈三万。
垦田给食。
粮不外资。
以劝农却挽。
其政八也。
敢问监收之事。
孰能加于此乎。
然则称伐计功。
前典所贵。
上以美圣主择才之得人。
下以赞忠臣受任之尽节。
末以道官属承风之成事。
竟以示后代昭前之令闻。
是四烈者。
不可废也。
既而大君有命。
旧史书功。
吟咏瑰奇。
篆刻金石。
秦汧渺渺。
尚想非子之风。
鲁野区区。
犹传史克之颂。
试从此而观彼。
夫何足以言哉。
颂曰。
皇天考牧兮圣之君。
四十三万兮马为偫。
堑汧渭兮垣陇坂
飞黄皂兮昆蹄苑。
山崆峒兮水呜咽。
泉喷玉兮草汗血。
聚如花兮散如雪。
性既驯兮才亦绝。
维国家之大事。
驾时龙兮祭天地。
和銮发兮文物备。
维皇帝之七德。
总戎马兮威万国。
彩髦翻兮金介冑。
有霍公之掌政。
择张氏之旧
天皇驾兮仗黄麾。
太仆骖兮展辂仪。
舞月驷兮蹀云螭。
神倜傥兮态权奇。
骐骥溢野兮牛羊日多。
子孙荣位兮恩宠如何。
颂皇灵兮篆石鼓。
万斯年兮偫玉府。
左中散大夫少府监吕公墓志铭元祐六年六月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五三
公讳希道字景纯
其先自太原副留守,始为河东人
由文穆公而下,三相五尹,遂家开封,世族冠天下。
曾祖蒙亨大理寺丞,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魏国公
祖夷简,守太尉致仕,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秦国公谥文靖公,配飨仁宗庭。
考公绰,翰林侍读学士,赠司徒
曾祖妣李氏、祖妣马氏,妣上官氏,封魏、秦、英三国太夫人
公为儿童时,已端愿不妄言动,文靖公参国政,奏授守校书郎
遇郊礼,将复奏迁官,公方七岁,固辞,请及族人之未仕者。
文靖公由是奇之。
庆历六年,献所为文二十卷,召试学士院,赐进士出身。
司徒出镇永兴秦凤,皆以书写机密侍行,入判登闻鼓院
宗室女之子例得官,无嫡庶辨。
公上疏请杀庶子官爵,至今以为定法。
通判扬州
大姓汤氏讼阅十二年不决,部刺史檄责,州将患之。
公曰:「世岂有不可穷竟事实耶?
请不问汤,先治吏」。
果得情,鞫吏受财数百千,黥吏,止讼。
三司使邵必以解池岁课久负,慎择守,奏公知州事
陕西转运使张靖薛向盐法非是,诏委近臣同三司考究。
漫生盐岁约增二十馀万缗,以为非实,移公案验。
公曰:「漫生盐岁实若以为钞,即溢钞分布诸路,害盐法如此,虽无漫生可也」。
议者以公言为然。
始,解人不知向学,公毁淫祠及寺无旧额者百馀处,取其材广学宫。
士得居处讲习,即学为公立生祠。
和州
郡境有麻湖,濒江二十里,环湖田数千顷,无畜泄之备,雨久则田皆陷泽中,为一方患甚钜。
公疏河通江介湖中为沟港,雨暴注则泻诸江,因沟港通运舟达城中。
数千顷皆为良田,岁收三百馀万斛。
朝廷优赏其功。
熙宁六年,初行免役法,有司欲过取羡钱。
公召诸邑,使量民力为入额,一定无所增损。
使者谓公措置不当,奏劾以他事,竟释罪,而朝廷以公所定役法推之一路为式。
神宗方讲修马政,置河南北监牧二使,枢密使陈公升之公权领其事。
朝廷素知公,遂任为河南监牧使
公建议:「川茶、色帛,蕃部资以为急用。
邛蜀茶岁出不胜计,积久贱,即弃之。
内帑缣帛新压故,不时泄,且坏。
请以西川上供银易,帛渍损者变绯绿,转致塞下,以易蕃马」。
诏即行之。
并废原武、淇水两监,岁省钱二万缗,民佃牧地四千五百馀顷,得租六万斛以助买马。
朝廷方委公马政,而献言者以冗占牧地民兵,请一切废监。
公言:「兵马钱谷,国之要务。
兵阙可招,钱谷可敛,马废,不可旦夕得。
唐初,因隋马三千匹,命张万岁领牧事。
麟德中孳数至七万六千,置八使领监,跨兰、渭、秦、原四州之地,犹为狭隘。
国马之盛,独称有唐,而缓急有备。
今两监牧地止二万顷,比唐十不及一。
臣承乏领使,国马大事,不敢避万死尽言」。
书上,建议者惭沮不敢辨,乃捃公以报孳息不实,卒废监,公亦还朝。
神宗察公言直,释其罪。
公初以奏课对,神宗谕以言者欲于沙苑牧羊,计纲入京。
公言:「此细务,臣不敢烦天听」。
上曰:「有唐故事」。
公曰:「唐都雍去沙苑近,今京师非比也」。
条其利害,凡费缗钱数万,神宗释然纳之。
开封府推官
民有相詈激语,近讪上,无悖慢情,尹及同僚皆欲以指斥抵法,公力争请上闻。
神宗果笑曰:「小人无知,灼非本情」。
释之,府中皆叹伏。
廨火延烧比屋,坐左迁监南京粮料院
数月,朝廷察其非辜,迁知滁州
又知汝州权发遣三司都勾院,除知澶州
辞日,上谕公以河徙,欲镇安百姓,执政进拟从官,朕选用卿。
公至澶,以治绩称。
秩满再任。
河朔保甲白昼持梃,公为盗。
教队巡检和德挟提举司势,因缘枉法,掠聚货贿,监司隐忍不敢诘。
公一日发其赃状,僚属皆惶恐,公即独奏其事,捕德下狱。
提举官闻之,驰驿至澶,取保甲囚尽释之。
公曰:「山可移,狱不可变」!
既穷治,取其首领于劫掠处斩之,馀皆配隶,澶人感泣。
朝廷亦命他路监司审其狱,皆实,重贬德。
自是与提举司益不协。
保甲有犯法者,诸邑稍加惩治,则反中以他事。
公檄诸邑,保甲犯法,有疑送州。
至则悉论如法。
提举官怒,欲劾公,其同僚以公词直,不敢书,乃已。
元丰五年夏河东注,灵平埽一夕溃岸,几决。
公曰:「此正前日之曹村也,事不可再」。
即驰至河上自督役。
河得无虞。
先是河决小吴,南直灵平下埽,甚急,当岁有水患。
乃请开大吴口导河循西山北流,论者以为得禹之旧迹,自是曹村无水患矣。
转运判官张适河朔盐利以助边计,诏推行之。
公曰:祖宗手诏在,北门地多斥卤,民所衣食,故通盐不禁。
河朔之人可不可扰」。
深恨怒。
初,澶河未徙,南北城相望,河贯其内,故并河为禁地。
河既徙而北流,人往来退滩,未有禁。
有盗十馀人劫掠他州县,夜道退滩,因奏:「强贼由城中过,法当案责守臣」。
遂罢还朝。
今上即位,朝廷亦悟公无罪,除知湖州
吴兴六邑出役钱七万七百馀缗,而募直止四万二千,其馀为羡,公首请蠲除。
书上,与详定所议合,即施行之。
徙知亳州淮南饥,仍岁大雪,民冻饿滨于沟壑。
公至,即请出常平仓赈救。
民有坏屋以爨,公不俟闻,发官刍贱鬻之。
公上言:「朝廷以孤幼财产尽录以寄官,俟长而给之,此仁圣惠恤之至也。
今之诸路监司不能上体朝廷意,往往假贷,藉以为他用,民有终身垂白不能得者。
请立法,毋辄贷用」。
入为少府监
元祐六年三月乙丑寝疾,终于京师兴宁坊之第,享年六十七。
公性宽厚,平居沈静端默,虽子弟不见其喜愠。
熙宁元丰中,士急于进取,公雍容其间,安分,随所适而乐。
遇事有不可,力争。
元祐之初,吏治宽平,公雅量自如,亦不改其故常。
为十郡,皆有惠政,去而人思之。
有文集二十卷。
其官自秘书省校书郎五迁为太常博士,又七迁至太常少卿易朝议大夫中散大夫左中散大夫
虞部郎中王珣瑜之女,累封华原郡君,先公五年亡。
子男九人:之问,朝奉郎
延问,宣德郎
君问,通直郎
昭问,宣德郎
荣问,河南府左军巡判官
徽问,真州六合县主簿
舜问,泗州司理参军
刍问,假承务郎
次不及名。
延问先亡。
女四人:长次皆宣义郎张埴,次通直郎王博古,次宣义郎张卿佐。
孙男十人:时中,早亡;
有中、守中、刚中,假承务郎
和中、惇中,并亡;
民中、适中;
馀未名。
孙女十人。
其年六月壬寅,诸孤奉公之丧,葬郑州管城县怀忠乡神崧里司徒公墓之右,华原夫人合祔。
前葬,以太学博士许君之彦状来谒铭,谨诺而铭曰:
温温吕公,惇德有容。
奕世不显,公奋自躬。
有惠于州,有劳于使。
惟帝知之,乃命以事。
屡进屡已,不见色词。
如川之渟,人莫挠之。
谓公不达,公事四世。
开国中都正卿是位。
谓公不寿,亦既耆老。
公多孙子,福禄是保。
怀忠之原,神崧之宅。
呜呼吕公,兹谓不没。
按:《范太史集》卷四二。又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五六原注。
上皇帝第三书 北宋 · 欧阳澈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欧阳修撰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三、《淮郡文献志》卷一七
某年某月某日,江西路崇仁县布衣臣欧阳澈谨昧死百拜上书献于皇帝陛下: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当尽其忠,有官守者当修其职。
臣布韦之贱,身在畎亩,无言责之辜,无官守之责,然惓惓不忘君父之义,愿尽忠竭节以报国恩者,臣窃见猾虏肆毒,害及天下,陛下北顾垂涕,颁诏起兵,词旨恳切,读之者莫不寒心,正宜忠臣义士感激自奋,捐躯报国之时,而州县之官,尚且酣畅自适,殊不以国家为念。
臣以是知有言责者,未必肯输忠而陈谋;
有官守者,未必能修职而效事。
布衣者若复缄默,则民之困苦无由闻于天听矣。
臣于是忘其上干鈇钺之诛,摘当世之利害,撰成万言书两封,条陈二十馀事,实可以保邦御俗,安边禦戎。
一以投州府,而适丁道涂之艰;
一欲投经制,而虑有浮沈之失。
臣思陛下深居九重之中,而臣身寄万里之外,虽有忠义之气,鲠谔之节,可以扶翼委靡之国势,可以抚绥愁叹之黎元,然奸谀者忌其进,权贵者嫉其直,则臣言何由闻于上哉。
孰若拂衣而别故乡,担簦而干帝里,并携三书投于阙下,则朝进而暮达矣,何苦规规求人之保奏哉?
臣于是赢粮重趼而来,愿以所陈干渎天听。
臣思其间,皆国家急务,不可后时,遂先投于安抚司,乞为速达朝廷。
伏愿陛下俯加容察,则天下幸甚。
臣闻之,昔者齐万年反,朝臣畏恐周处强直,乃使西征。
孙秀知其将死,谓之曰:「卿有老母,可以此辞」。
曰:「忠孝之道,安得两立」?
臣以是知王阳欲为孝子,则不能全于忠;
王尊欲为忠臣,则必不终于孝。
臣幼失所怙,老母垂白,今既割慈忍爱,齧臂而与慈母永诀,则孝道毋复全矣。
臣若复忌惮权臣,而不敢言人之所难,则是钓虚名耳,是犹畏死耳,非推赤心以报国也。
不若披肝沥胆,思尽底蕴,敷奏利害而无隐情,使陛下读之感动,则生民受赐不浅。
臣所以妄冒自前,复敢以十事撰成此书,上渎宸聪。
臣前后所进三书,言虽讦直,似失臣子之理,然法度可行而未行,纪纲可罢而未罢者,臣悉陈之矣。
陛下若恕其狂直,而少加睿断,则社稷可以复存,生民可以全活。
古语有之曰,「忠言逆耳而利于行,良药苦口而利于病」者,其斯之谓欤!
臣闻之《书》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故唐有天下,传世二十,所可称者三君,玄宗、宪宗皆不克其终,惟太宗以文武之才,高出前古,驱策英雄,网罗俊彦,故能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美,庶几成康
由汉以来,未之有也。
玄宗以功成治定,无有后艰,侈心一动,穷天下之欲,不足为其乐,溺所爱而忘可戒,至于窜身失国而不悔。
宪宗晚节信用非人,怠于防微,不终其身而变生肘腋。
悲夫!
臣尝即是而知人君之忧勤恭俭,未足以为难,惟终始不变所守,至于持盈守成,反兢兢业业、日慎一日者为尤难。
臣窃闻陛下即位之初,减乘舆服御,放宫女,罢苑囿,焚玩好,务以恭俭为天下先,以至减冗官,澄滥赏,汰贪吏,除民害,修举法度,疏剔众弊,虽古先哲王未易过此。
臣固知去年春金贼悔过而效顺者,实以天人之心归乎陛下,故感格如此。
既而金贼复尔深入,践蹂侵侮,无所不至,于是天下惶恐,莫知所自。
毋乃积弊既久,边隙创开,而难于支持欤?
抑亦将帅非人,不能预为之防欤?
不然,则天意以此警陛下,使不变其初心欤?
三者必居一于此矣。
臣睹陛下流涕而祈于皇天,哀诏而告于众庶,夜分不寐,日进蔬食,则非不忧勤也,非不恭俭也,非不以生灵为念也,金贼尚尔者何耶?
臣远方贱士,妄意国家法度纲纪,必有未当天意者;
政事号令,必有未厌民望者;
百姓困苦,必有未闻于上者;
官吏贪暴,必有愈甚于前者。
故皇天以此警陛下,使明鉴而熟察之。
不然,何遽至于是也!
臣愿陛下奋乾刚,果睿断,钦修明圣之德,曲尽忧勤之心,饮食起居,颠沛造次,悉以天下为念。
法度废而未修者举之,使宜于民;
政事久而已弊者革之,使便于俗。
搜百姓之困苦而速除之,鉴官吏之贪暴而亟诛之。
如天之运,无所牵制,庶使上当天意,下合民情,则外患无足虑,而天下可从安矣。
臣睹陛下即位以来,立法颁诏非不善也,奈何州县之吏,尚袭前弊,不克奉行者多矣,可不哀哉!
且古之为臣者,视仪而动,听唱而应。
文王勤劳,则在位相率而为勤劳;
文王节俭,则在位相率而为节俭。
是则是效,皆得于观感之间而已。
况其诏令颁告,安得而不奉行耶?
且如陛下节俭之至,诚可为天下先矣,宜乎百官士庶莫不仰法于此。
今乃上自朝臣,下及众庶,侈靡之风过于前日。
故州县之官,有请三月之俸,不足以偿一会之费者;
士庶之家,有鬻二顷之田,不足以充一女之聘者。
胥吏之衣,僭于公卿;
倡优之饰,拟于妃后。
驺从与士子无间,伶人与良民混殽。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一人耕之,聚而食者不啻十人,如是而欲天下不饥不寒可得乎?
饥寒既切于肌肤,欲其不为奸邪可得乎?
亡等僭上之风,陵弱暴寡之孽,莫不基于此。
贾谊所谓「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而庶人嬖妾缘其履」者,复见于今日,亦为陛下长太息者屡矣。
杨绾素性俭约,未尝问生事,禄廪分姻族,造之者清谭终日,而略不及名利,欲干以私者,必内愧止。
其始辅政,御史中丞崔宽城南别墅观堂第一,即遣人毁之。
京兆尹黎干出入驺驭百数,省损留十馀骑。
中书令郭子仪邠州行营,方大会,除书至,音乐散五之四。
它闻靡然自化者,不可胜纪。
呜呼!
特为唐名臣,躬行俭约,一旦辅政,尚能风化于当时,而使之畏惮莫敢僭侈;
矧夫一人之本,形天下之风者,实在于陛下,今也恭俭如此,天下臣子反僭侈而不从其化,则是欲使我宋天子不及唐一名臣耳
臣以是知为君者,能尽君道如尧之所以治民,为臣者反不能尽臣道若舜之所以事尧矣。
陛下万一不然臣言,试察在朝之臣,有俭约守节杨绾者耶?
朝廷既难其人,则州县之官不足道矣。
臣愚愿陛下忧勤日加而无已,恭俭有隆而无替,庶使四方万里日以变化,而不见其迹,则风俗无患乎不革也。
臣又乞金贼扫荡之后,明诏颁告天下,宜以俭约为尚。
应有官之家,及士庶胥吏倡优服饰费用,乞委所司立为定制,各有差等,不容僭侈。
有不遵令者,并依违制论,无似上皇时徒为虚文而不能必行,则贵贱有别,而混殽僭上者无有也。
盖今日风俗委靡之甚,若非绳之以法,则不能丕变天下之奢侈。
此臣所愿陈者一也。
臣又闻唐有天下,绝而复续者屡矣。
德宗愤积世之弊,悯王室之卑,南面之初,赫然有拨乱之志,而识度闇浅,资性猜忌,亲信多非其人,举措不由其道,故关外之寇未平,而京城之盗先起。
于是幽辱于奉天,播迁于山南,公卿拜于贼廷,锋镝集于黄屋。
尚赖陆贽尽心于内,李晟、浑瑊输力于外,故能诛夷元凶,还奉宗社,不失旧物。
至于昭宗为人明隽,初亦有志于兴复,而外患已成,内无贤佐,尝亦慨然思得非常之材,而用非其人,徒以益乱,故唐之宗社遂不复振。
臣以是知国家颠危之际,若得将相以为内外之助,则社稷尚可复保。
将相乏人,则虽有欲治之君,而无辅翼之臣,寖成其乱,遂至于不可支持矣。
方今边衅遽起,欲危社稷,殆有过于奉天之难。
乘舆虽未播迁,然生民涂地,祸患并作,几不可救。
陛下忧勤,轸念元元,可谓至矣,然臣窃念朝廷大臣,未必人人文足以附众,武足以胜敌,而可使之出将入相也。
臣何以知其然耶?
臣窃闻金贼退师之时,朝廷大臣有许其割三关租税之约,以秋半为期,当时可从从之,不可则知其至期无报,必为我患,盍预起天下精兵,以机而覆灭之?
不尔,亦盍预为之防也?
反怡怡自如,恬不为虑,朝夕敷奏讲论,不过互相诋毁,争权怙势,辩诗赋经义之得失,较王氏元祐之学术,设《春秋》之科,崇讲读之职,此皆太平之事,非国家之急务。
当时孰若思患预防,运筹决策,歼灭丑虏,以振国威,则无今日之祸矣。
逮其秋高马肥,金贼复入,乃始为备,则不若用智于未奔北之先。
臣即此知朝廷将相智不足以决疑,明不足以烛理,徒能脂韦苟简,旅进旅退,以保爵禄,可以为天下太平之臣,不知当务之为急也。
洎其变起,不识所谓絺章绘句者,可施于此耶?
高谈虚无者,能画安边之策耶?
学《春秋》侍读者,肯奋身而死国家之难耶?
臣知其必无有也。
臣愿陛下以德宗得人为戒,以昭宗失人为鉴,知其所以乱则我斯治矣,知其所以危则我斯安矣,知其所以亡则我斯存矣。
陛下过此以往,若能常以励兵讨贼为念,无忘今日之耻,无蹈覆车之辙,搜罗俊彦,延纳虎臣,兢兢业业,无敢荒宁,则天下豪杰皆为我用,将相岂难其人哉。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举之不以次,将相之才出矣。
伊尹耕于有莘,商汤聘之以为友;
太公钓于渭水,立之以为师。
汉用韩信而举军惊笑,蜀用魏延而群臣觖望。
陛下特求之未切尔,礼之未厚尔,慎无谓天下无其人也。
脱或今日朝廷之上,有曹参、萧何、平、周勃、王陵辈图治于内,有韩信、张良、周亚夫、樊哙、陆贾辈振威于外,则丑虏闻风而远遁,朝廷安枕而无虞,陛下可无北顾之忧矣。
虽然,万一得人如汉之盛,臣又恐陛下未能若高祖之用三杰也。
臣观谪李纲于散籍,遣聂昌北庭,则知陛下知求将相,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矣。
此臣愿陈者二也。
臣又闻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寡助之至,亲戚畔之;
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所谓道者何?
孙武谓人和为道是也。
孟子亦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黄石公亦曰:「得道者,失道者亡」。
臣观汤以亳,武王以镐,皆百里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者,得道故也。
况方今天下之大,四海之远,生齿之众,反为丑虏践蹂侵侮,不能顿却者,臣原其所自来矣。
盖失夫人和之道,无多助之至故也。
何以验之?
臣闻王师之出,三军多不同心,而丑虏反能死敌。
先锋一挫,则后殿解散而不前,故所战多不克,所攻多不破。
使其同心协力,犯难忘身,悉效金虏之死敌,则彼未必敢深入也。
虽然,三军之不同心者,失人和也。
人和所以失者,不能明赏罚也。
臣愿陛下王师凯旋之日,有功当封者亟封之,有劳可赏者厚赏之。
仍于将帅,摘其优、拔其颖者,仿唐之制为凌烟阁,命画史图形于其上,第其功之高下而次之,又命词臣赞美之。
仍乞陛下亲洒宸翰,重加褒美,恩泽其子弟,旌表其门闾,使光耀于世,以为荣观。
如是,则群臣皆知陛下明断,有功者见知而说,而又不吝爵赏以酬勋绩,异时或有驱策,则人人思竭节以报矣。
臣愚又欲乞陛下专委监司郡守,多方计会金谷于所部州县,出厚赏广募强勇果敢之人,以足军数,预备不虞。
缉修屯营,以安其居处;
出给衣粮,以禦其饥寒;
修车马、备器械、训练于无事之时,以防仓卒之变。
盖诸路屯军,名存实亡,较之祖宗之朝,十无其四五,今又起而禦戎,州县为之一空。
俟金贼诛夷,遣归所属,则死士散徙,又不知数矣。
臣故愿陛下以招军为先务。
况所有禁军,元系保护王室,为虏所败,其数亦差减,若不速募精兵以补所阙,则臣恐邻国得以窥其隙矣。
臣愚又欲乞陛下灭贼之后,遣良将于西北之鄙,控扼虏人喉衿,仿唐旧制,开军府以捍冲要,因隙地而置营田
或易民田而为之,复募其土著之民强勇有力者,使之屯聚,携子孙而家焉,析其田而耕之。
每屯募兵百人,与田五十顷,又给粟食以为耕种之资。
所收之,悉令与之,仍不辍其每月度支钱。
每屯以一右职掌之,因农隙而使之讲武,则人无不奋力矣。
与其蹈蹂于虏人之足,孰若与吾民为耕食之地?
虏人知其为农,而不知其为兵,知其能耕,而不知其能战,则苟有变起,屯田之兵,必能家自为战,人自为敌,以护其营田,而力加强悍矣。
又乞依法屯兵以为边备,则丑虏必不能入寇也。
此臣所愿陈者三也。
臣又闻马者兵之强,而国之富,监牧所以蕃马也。
唐之初起,得突厥马二千匹,又得隋马三千于赤岸泽,徙之陇右。
初用太仆少卿张万岁群牧,自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马七十万六千,置八坊。
八坊之田,千二百三十顷,募民耕之,以给刍秣。
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议者谓汉唐以来,唐马最盛,天子又锐志武事,遂弱北蕃。
臣闻祖宗之朝,亦于秦凤诸处置坊以市马,其蕃养之法,抚御之方,亦尽善矣。
其后蔡京柄政,玩弄纲纪,徒崇尚安居休养之虚名,而罢废招军买马之急务,蠹耗国用,虑不能给,反以市马之货而易珍宝玩好之物。
故承平既久,士不知战,马不堪用,一旦边隙创开,无以支吾。
中国素号甲兵之盛,反不能却夷虏铁骑之勇,其祸实系于蔡京
三尺孺子之名者,亦切齿怨之,虽枭首暴骨以谢天下,灭族削迹以快人意,犹恐其不足也。
臣愚欲乞歼夷金贼,安抚黎元,即下诏委河北河东监司,选择近西北鄙田野平夷、可以兴作牧养之地,遵唐旧制,创为八坊。
每坊以右职两员为监牧,于邻近运漕茶货收敛盐酒课利,以充市马之资。
仰监牧官多方搜买西北良马,以多为贵。
盖马生其地,则习山川之险阻而可用。
仍乞重立赏罚,不许受人私托买马,应马才入境,即委守边吏具数申枢密院
又令诸坊季终申奏所买到马数,复以边吏所申之数验之,则知其马不耗散于人间矣。
或监牧收权贵之私,以驽骀之马而易之,则许自陈首。
又于其坊左右前后以官田易民田二百顷,为刍秣之地。
又依府兵之制,寓兵于农,而募民耕之。
如是,则马盛而兵不乏矣。
或民苦官田远而不愿售者,给时价偿之,无夺民田也。
仍乞以此意谕于民曰:「国家以所废田而养马,非夺民食也,特欲捍侵侮之虞,安社稷之计,使汝等全生乐业,无扰攘之患耳」。
则民心欣然而从,无复嗟怨矣。
监牧官岁令一换,使无怠心,赏遇之礼,优于他职。
功勤既著,蕃畜有加,则别议旌酬。
如是,则臣将见马盛于唐,西北蕃国无患乎不弱也。
此臣所愿陈者四也。
臣又闻唐太宗张蕴古,既而大悔,因诏死刑虽令即决,皆三覆奏。
久之,谓群臣曰:「死者不可复生。
决囚虽三覆奏,而顷刻之间何暇思虑?
自今宜二日五覆奏。
决日,尚食勿进酒肉,教坊太常教习
诸州死罪三覆奏,其日亦蔬食,务合礼彻乐减膳之意」。
臣以是知司狱者,民性命之所系,常刑虽不可废,恐弛民之禁而致乱。
然刑期于无刑,则用刑者亦宜以宽平为尚,莅狱者亦当以鉴察为先。
虽罪至于死,尚当重审覆奏而虑其有失。
矧夫搆陷非辜,而必寘之死,则天气不和,地气郁结,明为人非,幽致神怒,毒流天下,贻祸邦家矣。
臣窃见比年莅狱之官,赃污不廉,受人之私,而诬杀良民者,不可胜数。
奸胥猾吏,从而挟势肆为虿毒者,又纷如也。
或受赂而欲脱死囚,则严拷连累之人而承之,洎其奏成,饮以毒药者有之。
或犯强盗伪印之类,狱吏即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教其牵执富民
固有讼一事,而罗织数百人入狱者有之,或挟仇雠而遭鞭笞者有之,或恃酒肆狠而暴虐者有之,或为人陷阱吏复赂而挤之者有之。
故一富人入狱,则狱吏所得多者数百千,少者亦不下四五十千。
富者重囚反轻,贫者轻囚反重。
其或词人才士,身在贫羸,不幸罹于宪网,藉手无金,难以求活,则虽挟伊、管之术,怀仪、秦之辩,亦无以伸其喙,不过坐待其毙而已。
呜呼,天下司狱,易地皆然。
听讼者本以理民之冤,为人搆祸,反受困辱,抽肠摆舌于呻吟之间,不至于死者幸免而已。
汉文帝专务以德化民,海内丰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致刑措,史称其仁。
唐太宗以宽仁治天下,而于刑法尤慎,四年天下断死罪二十九人。
六年亲录囚徒,闵死罪三百九十人,纵之还家,期以明年秋即刑。
及期,囚皆诣朝堂无后者,太宗嘉其诚信,悉原之。
臣以是知王政本于仁恩,所以爱民厚俗,而使德泽流于无穷也。
今之狱吏暴虐太甚,一月之间,死者十数而未止。
比年以来,东南狱死者,不知其几千人也。
父子兄弟,生致离散,悉归怨于国家,以谓不能选贤莅官,故罹此祸。
夫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今日之难,岂不原于怨气所致欤!
臣愚欲乞陛下严降诏旨,革绝此弊,专委宪使,痛惩狱吏。
应州县莅狱之官,有受赃枉法而陷杀良民者,并乞处斩。
应狱吏挟私而阴杀人,或受赃一钱以上者,亦乞斩首。
民受其屈,而宪使不为按察者,许实封投状于观察使,仰附递以闻。
臣前书每路乞置观察使一人,盖自古致治之君,以德化而诱民,以刑法而绳吏,然后能收威柄而立治功。
况今衰乱之后,奸诈起,其风滋甚,若非严刑峻法以惩狱吏,则其弊未易顿革。
臣观陛下诏旨,则视民如伤,惟恐其失所,狱吏之弊,想未知耳。
伏愿陛下俯察臣言,恻然矜闵,大加惠爱,速与革绝。
庶使无辜之民,不死于狱卒之手,则天下幸甚。
臣观唐玄宗即位,励精政事,常自选太守县令,告戒以言,而良吏布州县,民获安乐。
二十年间,号称治平,衣食富足,人罕犯法。
是岁刑部所断天下死罪五十八人。
臣以此知狱吏所以诬杀良民者,守令奸赃,不能奉行君上之诏令也。
守令所以然者,吏部受赂,多以庸猥之人而为之故也。
然则欲革其害,实在陛下,若能效玄宗亲选守令以布州县,则民不罹此苦矣。
故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臣所愿陈者五也。
臣又闻,唐太宗览明堂针灸图,见人之五脏近背,针灸失所,则其害致死。
叹曰:「夫箠者五刑之轻,死者人之所重,安得犯至轻之刑,而或致死」。
遂诏罪人无得鞭背。
臣以是知明君贤主,以仁化天下,作为刑书者,俾民知所避而已。
不幸而犯于此,则无可奈何,又岂切切然挤民于死地哉!
今天下有犯至轻之刑,而不免于死者多矣。
试举其一二,陛下当以生灵为念,因类而推,则天下之幸也。
臣窃见天下租税不均,富者以兼并而致豪横,贫者以匮乏而受困苦,皆缘蔡京在朝,科率无度,而州县之官,又复因此而敛财于己,故庶民倾囊倒廪,不足以充官府之敛。
又复减价而鬻产,甚至敛穫才毕,执契行贷,富者掉臂而不顾,逮其为人督债,又复减租税而求售。
固有买一顷之田,不能承一十亩之税者。
以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故产去税存者,官租无由而赡。
有诉于官,乞为退割,则吏复受赂,不为施行。
纵或退割,未几再为富民计议,暗退还之。
洎其二税不输,官吏催捕,私为囚狱,劫其衣食。
茍不如欲,则羁系缧绁,艰苦万状。
或时丁溽暑,囚被腥秽,寖以成疾,于是死者相枕,不可以数计,皆臣目击之也。
有司虽知而恬不悯察,漕虽或行空文觉察,而终不能去其害。
呜呼,此乃产去税存而致然也,初未尝有犯于国宪也。
臣愚欲乞陛下选差台谏之臣,每路遣一人,巡历州县,暂借僧寺为均税司,许百姓陈诉。
产去税存者,悉为均摊得产户。
或有薄产而税多者,亦为量坐外馀者均之。
及天下富民,多寄税于有官之家,以免差役,亦乞立限,许自陈归正,限外不自陈而为人告首者,除充赏外,并没入官。
应有官之家,以品数量坐外,馀者并同编户法。
又臣前书所论营运钱,亦乞委均税司召集人户,依实指證,重为推排。
如后有科需,仰自推排籍日为始,庶几民无怨苦之声。
或吏受赂而均税不当者,亦许人陈诉,仍均税之后,有过割税租者,要到官亲入认状,庶免暗坐之弊。
如是,则租税均而输纳易,无辜而被囚者无有矣。
臣又尝忿天下之民,为蝼蚁之寇,鼠窃狗盗,即妄诉于官以为强劫。
或失火而焫其庐舍,则挟雠敌而讼人以为放火。
有司不复体察,即行根捉,巡捕官希觊爵赏,不究虚实,擒捕无辜,囚于狴犴。
又委狱吏痛加鞭笞,勒其必承,沿是而死于狱者多矣。
或以案成虑有后言,贪其赏而饮毒以杀者有之,或不与之食而饿死者有之。
故州县巡捕之官,杀良民而取爵禄者,恬不知耻。
至有监司郡守,因民陈诉而发摘者,又受巡捕官贿赂而罢议,此亦臣亲睹之也。
臣愚欲乞陛下督责宪使,常切觉察,巡捕官复循前轨,狱杀良民、妄冒功赏者,即与先斩后奏。
盖今日之弊,当以严致平,而不可以守之也。
臣所论二事,皆民间屈抑之大者,虽斩妄冒之人首领,未足以偿天下之愤。
安有仁君在上,而肯杀无辜之民耶?
尧舜禹汤忍为此耶?
群臣知此而不告,则不识待陛下作何主耶?
此臣所愿陈者六也。
臣又闻汉高祖初定天下,躬神武之材,行宽仁之政,总览英雄,以诛秦、项。
任萧、曹之文,用良、平之谋,聘陆、郦之辩,明叔孙通之仪。
文武相配,兼收并蓄,所以长有社稷也。
臣窃闻比者朝廷得爪牙之将,领熊罴之士,扫荡边尘,捷音屡报于天阍。
臣于是喜而不寐。
然臣伏愿陛下明鉴高祖之用人,使文武相配,共图治功,则万世永赖。
臣愚欲乞国家优于武学,广收虎臣,其法与太学等。
无复似上皇时徒为文备,不求实效。
伏乞陛下明诏诸路,有知兵书,习武艺,善谋断筹画,通达古今,纵横辩论者,则许自陈,所属遣诣武学补试。
仍乞立法,各因其长而收之,无拘律也。
又乞依三舍之法而升黜之,月书季考,擢其才能者而官之。
臣将见号将军而称智囊者,多多益办矣。
臣又闻以蜗蚓之饵而垂海者,不足以得吞舟之鱼,则道足以挺儒林,德足以拔流俗,广闻强记,而耻为章句儒,雄才大略,而不就科目选者有之。
臣愚又欲乞国家设德望科,仰诸路有乡闾孝友、信义廉耻、通经史、有智谋者,许县荐之州,州试其所通之学,而荐于省。
每三年令一州举一人,仍乞重立法,禁绝权贵交结私举之弊,无似顷时举孝行之人,固有庐墓而生子者,亦有不从父母之命者,如是则徒以德望之科为仕路捷径,而人材无益于国家。
其有州县所荐至之人,伏乞陛下亲策于庭,问以古今,考以时务,试以才断,有卓然不群者,拔而用之,则有德有行多闻广见者,蔼然出矣。
臣又窃观豪杰之士,亦多结发憎俗,忍饥读书,若九经库,若五总龟,十吏泚笔而待,千言占口而成者有之。
然不羁之才,高世之俊,非其大科不足以搜罗天下英贤。
臣又欲乞依祖宗旧法,设贤良方正科,许有官君子及布衣之士同试,其黜陟自有成法。
陛下但举而行之,臣将见豪杰之士,于于然而来矣。
臣又尝议诗赋、经义,二者皆有弊。
彫篆相夸,组绘相侈,茍以誇世而取宠,不适于实用者,诗赋之弊也。
幼童而守一经,白首而后能言,说「尧典」二字而有十馀万言,荒唐虚无不务根本者,经义之弊也。
以臣观今日文章之弊而不足以得人,则孰若去经义而取诗赋!
盖自舍法之行,学者专守一经,而不该古今,务为黄老之虚词,不究经史之实录。
至于历世兴亡治乱,例以为祭终之刍狗,雨后之土龙,而略不经意。
其所以钓爵位而取荣耀者,不过盗窃古人绪馀,置齿牙间,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较一日之长,以歆艳有司耳目而已。
故平昔无经笥之誉、一日有瓦注之巧者纷如也。
问之以前世兴亡,则茫然失措而面颈赤,甚至身班列,而朝廷旧章不能知者。
盖彼之所蕴既不厚,则为文章必不汪博。
所识既不广,则之事变必无特操。
故自革科以来,朝廷大臣抗节不回,忠言謇謇,赫然与秋霜烈日争严者几希;
词学兼茂,使后进仰之犹泰山北斗者几希;
奋不顾身,肯死国难者几希。
沾沾小人,奴颜婢膝,炙手权门以求速达者,满眼皆是。
自去年春,金贼入寇,朝廷之上,肯奋身而与国同难者,惟李纲、聂两人而已,其次范讷辈而已。
至于耿南仲、吴、李彦之流,徒能败我国事,智谋何足取哉?
比者贼再起,圣诏恳切,搜求忠义
臣以布韦之贱,不食国家寸禄,尚能怀忠感愤,欲效柏耆乞天子一节持入虏廷,掉舌下之,愿杀身以安社稷。
惜哉州府未能发奏,故使臣忠义之气,无由一吐。
至于以经义取高第而享爵禄者,反视国家之难,如越人视秦人肥瘠而不加喜戚于其中。
甚者差以运漕,尚且畏惮而不前,规规为全身计,况肯当锋镝以立忠耶?
臣以是知丑虏为害而未能风驱电扫者,虽本于脂韦辈不足以立大事,抑亦经义科非所以得豪杰之才故也。
臣观祖宗朝以诗赋而取士,则士无一经之专,贯综坟典,诸子百家之言,靡不周览,往古之存亡、用兵之得失、行事之成败,虽梦寐亦能记录。
况其酝藉瑰伟,则英风锐气无施不可。
镇抚国家,则有司马光、寇准、丁谓、韩琦辈;
肃清边境,则有王韶、钟传、舒亶、种谔辈。
决策运谋,则范仲淹、章惇、富弼、吕惠卿之流是也;
抗章直谏,则唐介、包拯、董敦逸、邹浩之流是也。
欧阳修宋郊兄弟,则功业之外职于修史者也;
杨亿、王安石父子,则政事之馀长于经术者也。
石曼卿、梅尧臣之徒,则诗高于天下;
黄庭坚、苏轼,则文冠于古今。
得人之盛,未易缕数。
然其间文足以拔英躔而惊翰苑,足以奉王命而挫虏威,持鲠谔之节而敢言,奋忠直之志而犯难,章章不可掩者,亦不下数百辈。
求其所以致之者,特诗赋之科而已。
盖学诗赋者,可以兼经义而得之。
至其专于经义,则其所学必不广矣。
今之学者必曰:我能穷理尽性。
观祖宗时文章,理何尝不穷,性何尝不尽?
况此特可为画饼之虚名,而不可以为经邦之实用,则二者优劣较然明矣。
臣窃闻朝臣有好为虚无之言者曰:「唐以诗赋取士,而明皇幸蜀者,何也」?
臣以是知其特欲明一己之私见,而外天下之公议,不过争权怙势,互相诋毁,不为社稷计也。
殊不知明皇再清内难,开元之初,几致太平,海内富庶,四夷咸宾,浸浸贞观之风者,盖以诗赋而得人耳。
迨其志欲既满,侈心乃,忠臣浸疏,谗谀并进,溺于游燕,耽于酒色。
李林甫、杨国忠为辅佐,以安禄山、哥舒翰为爪牙。
于心腹而不知,祸起于萧墙而罔觉。
一旦豺狼为患,尚且心醉,宜乎有播迁之难。
然则明皇幸蜀者,乃以其不能用刚正之人,而近谗谀之贼,故罹此祸,岂诗赋之罪哉!
臣知为此语者,特腐儒不通变耳,特背公而营私耳。
臣愚欲乞陛下速降诏旨,革经义科,许天下之士习诗赋以应选。
仍所问之策禁绝虚无,惟求古今成败可以为后世鉴者,及通于时务而有谋断者,则臣将见得人之盛,又复如祖宗之朝,而致治之美,高迈熙宁之初矣。
陛下若能奋发睿断,用臣之策,则武学足以得虎臣,德望足以搜遗逸,制科设而不世之才出矣,经义革而博学之士至矣。
朝廷乏人,臣未之也。
陛下今日纵为权臣诋毁而不用其策,然他时经义不足以得伟才,亦未免用臣计也。
与其追用于已事,孰若决行于未然,幸愿陛下裁之。
然科举之法,又有大不公者,臣亦为陛下缕陈之。
盖比年科举,多为富儿贵族于诏旨未下之日,预以金帛交结出身之官,又复赂监司,必差此官以赴本州考试。
固有得问目宗旨以归,募文士而预为之者;
有得成篇以归,俟入场而写之者;
有得一古字,三场通用为点记者;
有与主文故旧,以平昔所讲之题而问之者;
主文受其赂,自蕲决得,复赂才能之人而成其文,庶使不辱于选者。
甚至考官之来,有求见于道周旅邸者,有受燕于举子之家者,有携侠客而来、阴求赂贿者。
其所差弥封誊录之人,又多受豪强之赂,预录才能之士姓名与之,虑其轧己,于无人阴为之记。
或复寻而焫者有之,或投于井者有之,或节其文词使读之无叙者有之。
封誊录官,又徒备员而不觉察,故空号礼闱之严,有司以歌酒自适,殊不以考较为虑。
洎其及期,则除私取之外,不过收拾文理合己意者,足其额而已。
故前期十日,而其名已达于外者有之。
臣尝求中程式之文而读之,其间未必皆无病也,或昧于古今而以汉为唐者,或不通经旨而误引證者,或全录前辈时文者,或使故事而误其姓名者,或以神祖而为祖考者,缀缉不根之语而不答所问者,色色有之。
致有士人指考官受赂之污,擿举子谬之失,而讼于有司,则上下互相掩覆,不为体究。
故与其选者,人不以为荣。
或素不知经而识字有数者有之,或能诵时文而不知经史者有之,或尘垢龌龊而言语无味者有之,或屠沽博奕辈而误墨成蝇者有之。
此皆缘贿赂不公,考较无术故也。
呜呼,祖宗科举之法,本欲网罗俊彦,其弊至此,不识得若辈可与图治耶!
至于孤寒之士,栖迟于道艺之域,休息乎编籍之囿,博览强记,好古有素,谈经可以重席,下笔几于有神者,反以空囊败橐,无为先容,遂尔摈斥者,纷纷籍籍。
甚至有知其必不与选,不能与群辈较短量长,于是遁戢高卧,而不就试者有之。
此非科举之法不公也,有司受赂之弊也。
亦以经义多荒唐之语,而能为空文者,一人而兼数人故也。
故凡士人将就试,则预采时文脍炙人口者,以经意分排门类,每一门撰义数道,俟其入场,即以所问之题而合辞意相类者,依本誊录,谓之迎题。
或预料有司所问之题,而撰成全篇,至有五篇皆备,略不措意者。
况比革科以来,每一义题,两学前后传写,不啻数十篇者有之。
其辞意不出乎此,有识之士,不欲袭蹈其迹,或穿凿而为曲说,后进无识者或全录而不更一字,有司亦不能悉究。
至于糊名一判,则滥进者悉皆与榜,乎经义不足以得人也。
若选以诗赋,则前弊皆可革。
盖诗赋不可预成,纵可料题而为之,亦不过得其事实而已,其声律逆顺非敢茍也。
如是,则彼方为己犹且不赡,何暇及他人哉?
臣愚欲乞陛下察臣所陈,垂悯孤寒之士,无负其稽古之勤,严降诏旨,痛惩此弊。
应今后科举,有考试官受赂挟势而私取人者,许士人陈诉,监司考覈得实者,悉同受枉法赃坐罪。
礼闱取士一切法度,乞行严察,无袭前弊。
如是,则孤寒者得以进身矣。
此臣所愿陈者七也。
臣窃观天下所以入于衰乱者,皆缘冗食之民众,而无补之费多,故国用乏而军储不给也。
臣愚欲乞陛下明断,一切冗食而无补者,悉行罢废,以充军馈,则养兵有粮,而无匮乏之患矣。
臣窃见上皇为奸臣误国,坏乱纲纪,渐次陵迟。
欲去前非,尚赖陛下振而起之,革而新之,则功业昭著,而规模宏远矣。
若规规于仍旧贯,而不能因革损益,则天下何望于陛下,上皇何急于禅位也!
盖上皇所以下罪己之诏,而禅大宝于陛下者,亦知其为奸臣误谋,法度隳废,无以支持,诚欲陛下为振其颓纲而已。
或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然后为孝者,又乃儒臣不知权变之言也。
臣谓方今法度,有不便于民,不利于国者,当一切更张之,正孟子所谓「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是也。
臣所谓冗食而无补者,何也?
臣观天下神霄宫,实国之大蠹,此亦蔡京、王黼诱致奸党,共以妖术欺君罔上,故创此宫,脩饰华严,所费不赀。
四时祭醮,又蠹国用。
谓之知宫者,不过挟势欺民,窥财养妇,饮酒茹荤,不修身捡,持崇道之势,而动欲与士大夫为等伍,肆为奸赃。
陷于宪网者有之,求其精虔祝寿者蔑如也。
谓之冗食而无补,其然乎!
况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天下之归者本一也,今立两君于宫中者,其意安在哉?
蔡京欲为王莽之篡,故阴令林灵素以妖言化上皇而为之,其意欲为分天下之谶也。
又况天子所都者大梁,四海九州莫不宾贡于此。
今遍满中外州县,皆立王宫,是亦蔡京欲兆各据有一方之谶也。
祖宗之朝,肯为此乎?
祖宗之臣,肯劝勉君父而为此乎?
然则今日所以乱者,未必不兆于此也。
臣愿陛下速降诏旨,悉与罢去,所有知宫道众,各令还元观,仍给还其宫与元住僧,改正寺额。
所有仪像乞移于玉皇殿配享,此亦臣虑陛下不欲毁去,恐伤父子之仁故也。
然上皇英断,能以理推,今日之难如此,欲安我宋二百年之社稷,则岂宜以一己而妨天下之大计哉!
此特土偶人耳,毁之无伤乎上皇之盛德,而足以成陛下之大功,则毁之亦无害也。
所有神霄宫,田多者五十顷,少者不下十顷,所养之众,不过十数人而已。
况不能与国家之缓急,徒使之敛财于己,以为私计。
臣愚欲乞陛下悉委守令拘收其田,立课召民承佃,所纳税租及宫中见存养之粮,悉充兵储。
又籍没天下宫中供器,亦可以为养军之用,实良策也。
臣又观天下应僧寺多田者,或至百顷,而养僧不逾百员者有之。
故凡诸路大禅刹多者,为奸猾之僧赂贿监司郡守,而求住持,酣酒嗜肉而不为焚修者有之,营私尅财而不养僧众者有之,狂殢优倡而不修戒行者有之。
故每住一刹,则敛国家之常住,以为亲戚之私藏者,比比皆是。
臣愚欲乞陛下诏诸路专委守令,应律寺则契勘见存僧行数目,禅刹则契勘逐年所养僧行数目,并与量数支给口食田外,馀者并没入官。
所有税租,即量坐之,其田亦募民耕,以所纳租为军储。
与其为猾僧计会之馀,则孰若为养兵供馈之费?
所有道观,亦乞依此法。
仍天下诸州国忌斋钱,欲乞罢之,国忌日令禅刹自备斋食,则计天下一岁之所省亦不轻矣。
愿陛下无犹豫也。
臣又闻禄者所以代其耕也,方今有官君子,养之既有常禄,其所任之,又或有职田之俸。
君人者一视而同仁,则均有之可也。
今又或有或无而不均,或多或寡而不一。
臣为陛下今日计,莫若下诏应有职田,悉皆罢支,所纳租米,乞充军储。
陛下能用臣三计,则仓廪实、府库充,招军虽众,无患乎乏粮矣。
此臣所愿陈者八也。
臣又闻君以兼听博照为德,臣以献可替否为忠,专己者孤,拒谏者塞,孤塞之政,亡国之风。
是故立敢谏之鼓,置诽谤之木,开言者之路,来天下之策,此尧舜禹汤所以也。
比干剖心箕子为奴,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此桀纣幽厉所以亡也。
台谏虽卑,实可与宰相等,何则?
风霜之任,弹纠不法,发擿有过,百僚震恐,莫敢为非义者,实有赖于此。
御史台为朝廷之纲纪,台谏正则朝廷理,朝廷理则天下理矣。
臣闻顷者蔡京专权,惧人议己之失,欲掩上皇之听,于是所举擢而进之者,多其死党,阿谀顺旨,共成奸恶,以茍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
谏官久虚而不除,台官取庸以充位。
故苛吏繇役,民失农桑之时;
狱官深刻,民受诬杀之辜。
守令奸赃,残民害民滋甚。
而朝廷大臣,方且愚弄纲纪,有同儿戏,阴怀叛逆,欲分天下而有之,无肯为上皇言者,浸淫日久,遂至大乱。
幸赖祖宗之灵,六贼奸计屡败,未至篡国而已。
呜呼,臣闻去年春金贼初起,边臣告急,奏章累至,蔡京父子匿而不达,乃收拾金宝,密自为备。
在朝大臣,亦皆作去计,略无一分捍禦之意。
直至虏寇渐逼,乃始奏闻,此臣得之于陈东书也。
臣始读之,不觉掩卷浩叹,国家何负于大臣乃尔耶?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岂虚言哉!
既而忿气拂膺,恨不能仗剑悉剖诸大臣肝胆而食之,未足以快臣心也。
臣亦知其所自来矣,盖本于不能擢台谏之臣,使常言天下之得失,故至此耳。
寻后窃闻陛下优选忠谊之士,以任台谏之职,臣知黎民赤子之幸也。
于是洗心倾耳,以俟其言天下之大利害,试以观国家之得人,想望风采,为日久矣。
今得其言,不过纷纭细碎,未有大过人者,又岂太平而全无可言耶?
抑亦持禄保位而不肯言耶?
畏罪谪而不敢言耶?
为权臣抑塞而不得言耶?
若谓太平而无可言,则干戈正此纷揉,蛮夷尚未宾从,政事风俗浸已不振,祖宗法度废而未举,四海俱无欢声,万民悉有忧色,天子未必皆善,大臣岂能无过,非可谓之太平也。
若欲保位持禄而不肯言,则未得位者当修其辞,既居其位者当死其官。
如其为身谋,盍亦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乎?
岂可以为一己之私,而废天下之大计耶!
若谓畏罪谪而不敢言,则明主不恶切直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折槛而呼,愿得从龙逄比干于地下游者果何人哉!
身在谏职,则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矣,岂宜畏罪谪而缄口耶!
若谓权臣抑塞而不得言,则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置笏于地而求退者,能使上敛容而谢者其谁欤?
言路既塞,则高飞远举为赤松可也,不然,则婴逆鳞而斧钺之诛可也,何苦畏权臣不敢直谏哉?
台谏之臣知此而不言,则是负陛下也。
不识今日之所谓谏臣者,果有面折庭诤如王陵者乎?
有守节死义如汲黯者乎?
有刎血污车轮者欤?
有出行避骢马者欤?
臣知其必无有也。
盖天下之士多能载于空言,不能见于行事。
往往在布衣时则能忠言直谏,虽犯主之颜色而不辞;
及其之以谏诤之职,则保位持禄,殆有过于阿谀者矣。
呜呼,此辈何足算哉!
使臣见之,当唾其面而大辱之。
臣愿陛下优选直臣以任此职。
今朝廷之上,谪籍之,布衣之列,岂无其人耶?
陛下第明鉴而博采之。
又乞立法,应擢台谏官,虽宰相遴选,陛下必亲策于庭,试以十事:五事评往古之成败,于以观其所学;
五事问权臣之得失,于以审其敢言。
如是则可以得人矣。
若复以柔颜软语,妾妇相者为比,则臣将见大臣擅权,纲纪大坏,又甚于前日矣。
臣闻吕元膺出为同州刺史,及中谢,德宗问其得失,元膺论奏,词气激切。
上嘉之,谓宰相曰:「元膺有谠言直气,宜留在左右,使言得失,卿等以为如何」?
李藩、裴损贺曰:「陛下纳谏,超越百王,乃宗社无疆之休,请留元膺给事左右」。
臣以是知德宗所以能惩艾奉天之难而复治者,盖能广求谏诤之臣而已。
虽一人之直,尚不遗弃,必置之左右,而不使外任。
臣愚欲乞陛下每用谏臣,悉以古为法。
大臣朝见议政事,台谏官得随进与闻,仍许台官退而辩论可否以陈之。
三月而不进谏者罢之。
又乞陛下亲洒宸翰,榜于朝堂,昭告台谏,各宜以忠谊自立,应天下之利害、朝臣之善恶、政令之僻违、纪纲之当否,敷陈弹奏,不宜隐情。
庶使嵌岩遗逸之士,知朝廷有从谏如流之美,于是戚戚然动其心,峨峨然缨其冠,而来游于阙下,愿进其谋谟,以致君于尧舜,纳俗于成康矣。
此臣所愿陈者九也。
臣又闻上言之以为命,下禀之以为令。
故君命召不俟驾而行者,皆欲以尽臣子之礼,而无敢怠慢也。
呜呼,士之委身而为臣者,虽遣之赴汤火、冒矢石,亦犯难而竭节,况夫宣布诏令,以告于民,其用心不劳,而用力不竭者,其忍违上之命耶!
臣窃见比年以来,州县之官,施为不法,以受赂营私为良图,以奉诏恤民为馀事,朝夕所以念念,不过燕游而已,酒色而已,财帛而已,为子孙计而已,曷尝以理民为务哉!
至于国家颁诏,本欲使天下士庶悉体圣意,以布德化,奈何守令非人,略不奉行者有之。
甚至其言微有波及于州县之官,则匿而不示,遂使天子德意无由下达,故人心携贰,事罹艰苦,又归怨于上。
盖顽民悍俗,不知天子本有恤民之深意,而守令不能奉行,徒为残贼耳。
欺君罔上,莫此为甚。
臣观陛下即位以来,大之诏屡下,然州县官吏,前弊未革,亦不过排之屋壁,徒为文具而已,初未尝见其遵行也。
今夫《周官》正岁帅治官之属而观治象之法,徇于木铎,盖将以禁人,则宜使之皆知;
不使之皆知,及犯令而刑之,则是罔民矣。
然则先王号令,必使家喻而户晓之,故曰鼓舞万物者雷风乎,鼓舞万民者号令乎。
臣窃观方今诏旨之下,则所知者惟官吏而已。
或诏下逾年而民未及见者,何其风俗衰薄,不足以望古耶?
此非国家之罪,郡县无良吏致然也。
臣又观之,抗敕命者多矣,特上下相蔽,而无肯发擿耳。
臣愚欲乞陛下痛责守令,应诏书到日,即颁于庭,以示百姓,仍不问缓急,悉令于要闹之地,书壁晓谕。
庶使有目有趾者,皆得以仰观圣诏之恳切,而知天子有轸恤之勤,则人人思奋忠谊矣。
仍乞督责守令,应朝廷有改更常宪,禁绝民害,即令施行,无致稽缓。
或尚循袭旧风,有违御笔者,即与除名勒停。
如是,则诏旨无患乎不宣布,民情无由而不说服矣。
此臣所愿陈者十也。
臣所进三书,条陈当世利害三十馀事,实为切要。
然其间触权臣者有之,忤天听者有之,或结怨于富贵之门,或贻怒于台谏之官。
臣非不知李云以草茅之士,露布上书,遂至诛死,然臣区区不避于此,而敢抗直言者,实愿以身而安天下也。
臣初则欲乞朝廷以一介之使,遣臣奉咫尺之书,说虏主而使之内附。
臣当时若有此行,亦必烹于鼎镬。
既而此志不遂,今日敢以三书渎宸聪者,臣知天下大利害,皆备载于此,而无少遗,使其言得达于陛下,而万民受赐,则臣虽死于朝不辞也。
臣愿陛下明断,必用臣计,则非徒朝廷安,天下之民举安。
万一权臣嫉忌,指臣为狂生,则望陛下集朝臣而问之,试临御楼,呼行道之人问之,召京城耆老而问之,必谓臣之计为可行,而大臣之言为忌进也。
苏世长进谏至切,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耶」?
世长曰:「为臣私计则狂,为国计则忠」。
臣今日亦请以此语为陛下献。
陛下用臣之计而赐臣以死,则臣死有光辉,含笑入地无恨也。
若不用臣之计而免其罪,则臣非所愿,盖臣以寡之身,必死于他人之手矣。
史有之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臣虽微贱,能鲠峭而敢言,朝廷有直臣,则天下太平矣。
果辱陛下恕其狂妄,则臣尚有骨鲠之言,当进天聪,岂不能裨补国家万一!
幸陛下裁之。
臣无任瞻天望圣俯伏待罪之至,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
岐邠泾宁四州八马坊颂碑 唐 · 郤昂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六十一
垂象者元。
上昭乎天厩天驷。
体元者圣。
下列乎廋人校人。
骥称其德。
亦已远矣。
愿言马之志。
曾有意乎。
粤若乾道为良。
坤元利牝。
驹从渥水。
骏发中庐
屈产贵其能鸣。
雁门多其美脊。
岂止宗生冀北
族施汧西而已哉。
自相士运其天机。
孙阳明其骨性。
秦赞涖其前后。
许卫详其毛色。
悲伐在其股膺。
寒管议其唇齿。
麻朝訾其颊胲。
女厉辨其目眸。
轩辕得之过寒门。
穆满得之游昆崙。
周王得之平东邻。
汉帝得之定西秦。
高祖得之四至。
我开元得之五辂备。
敢问毛虫三百六十。
其谁力多于是乎。
夏殷以还。
经传莫纪。
周制厩马。
始颁厥官。
凡十二闲。
马三千四百五十六。
始皇吞并宇内。
六万骑之国。
马尽归秦。
汉武大脩甲兵。
崇饬战马至四十万匹。
是多乎哉。
自魏及隋。
天下骚动。
疲劳死转。
数不足徵。
我有唐之新造国也。
赤岸泽仅得牝牡三千匹。
太仆张万岁傍陇右驯字之。
四十年间。
孳息成七十万六千匹。
属张氏替职。
圉师败官。
马之教駣。
日失其序。
开元初
唯得二十四万匹。
至十九年。
复成四十四万匹。
今之盈缩。
亦不甚过。
上耕耤之明年
命我邠公典斯马政。
公齐其饮食。
视其良驽。
廥刍庌凉。
纲恶去害。
天子以公有伯翳宜生之德。
爰锡土田。
日磾善养之功。
真堪宰相
召公入掌三事。
外司百揆。
调饪鼎实。
缉熙帝繇。
夷吾果理于高徯。
咎单谌畅于伊尹
帝曰。
若予邠之后。
亮采惠畴。
佥曰元祐。
帝曰俞。
咨祐。
汝作小司空
兼攼牧圉。
李公言成允令。
才实允宗。
恪居本朝。
能率大戛。
载习载步。
(禾崔)之秣之。
疏秽镇浮。
受剂听讼。
匪烧匪剔。
斯马斯才。
天之宠。
未可涯也。
判官尚乘奉御长孙勖寿安贺兰华阴主簿常冀。
并心悬规镜。
家韫赐书。
投刃靡全。
应机立断。
侣昌门之骖乘。
行翼圣仙。
子况之能官。
坐登卿相。
有原迓浦。
非大而何。
雅所谓恺悌君子。
干禄恺悌。
信矣。
先是国家以岐山近甸。
邠土晚寒。
宁州壤甘。
泾水流恶。
泽茂丰草。
地平鲜原。
当古公走马之郊。
接非子犬邱之野。
度其四境。
分署八坊。
其五在岐。
其馀在三郡。
第一。
苏忠主之。
甘露第二。
刘义尸之。
普润第三。
田敬董之。
普润第四。
邵业监之。
岐阳第五。
李行守之。
太平第六。
马庆尹之。
宜禄第七。
曾睿领之。
安定第八。
李仙正之。
八人者。
或折冲禦侮。
果毅昭戎。
射御不违。
始终惟一。
又命朝散大夫都苑总监韦绩总以统之。
韦公敢行利物。
克壮远猷。
悉心效官。
尽瘁事国。
口占诸吏。
躬亲百为。
攻特执驹。
禁𧔞驱䗽。
抚和趣马
慰荐扈人。
陈损益以示其方。
明赏罚以防其慢。
立封准以课其程。
均众寡以节其宜。
告之以畏威。
申之以诱掖。
曰。
善而筐蜃。
辞而缨纕。
除而兹。
剪而盖。
皆当循尔职制。
无使我马元黄。
抱公绝私。
匪怒伊教。
君子曰。
韦公之𢥠下如此。
欲辞福禄得乎。
人从话言。
马赖调豢。
将蕃其类。
必谨其初。
故春祭房星。
尊祖也。
夏祭先牧
尚养也。
秋祭马社。
敬乘也。
冬祭马步
存神也。
然后时其出入。
侦其肥羸。
一其种性。
殊其皂枥。
旌别淑慝。
无相夺伦。
试言夫名。
且曰献状。
其名则汗血山子。
桃骖绿耳。
金喙腾黄。
驺吾吉光。
蒲梢启服。
野麋娥鹿。
白蚁鸡斯。
蜚鸿母儿。
遗风騕袅。
兹白铁离。
项王之骓。
符主之騧。
桓氏之骢。
晋侯之駮。
魏公绝影。
唐国骕骦。
刘之的颅。
吕之赤兔。
其状则八尺之戎。
七尺之騋。
六尺之骄。
三尺之果下。
文臂花肩。
阴唇白颠。
握踠作足。
昆蹄素悬。
缟形如练。
紫目如电。
有駹有騱。
有𦐛有驠。
骘騇异偫。
骊騵亦分。
散如摛锦。
聚若屯云。
若乃审其容貌。
观其尾鬣。
司其正骨。
鉴其回毛。
膺为宜乘。
肘为减
干为茀方。
背为阕广。
水火又明。
城郭又张。
逸跃翘陆。
䟃𧽼跼顾。
升甗龁草。
降阿饮沱。
骙而翔。
馺而走。
如龙如彪。
或寝或吪。
骉至特立。
仰鸣俯喷。
威仪变态。
不可谈详。
田事既昭。
军容大备。
有马如此。
何忧乎戎。
由是判官长上果毅都尉成公雅贞承顺兼诸寮吏。
及四郡齐人。
八坊长户。
因杂然相与谋曰。
天子亭育我。
邠公覆露我。
李公司牧我。
韦公喔咻我。
君臣同德
其利博哉。
若不毛举数事。
指敕大较。
虽隶圉之后。
将不食吾馀。
且保者。
石门马坊也。
其旧制褊狭。
多历年所。
栋折榱摧。
聩墙填堑。
甘露先置在九成苑外。
土良𧲛美。
不迨苑中。
今兹数公得请于帝。
有诏令新保
徙甘露。
所云创葺。
许用正钱。
今则量抽掌闲供饲国马数内商搉。
纳其资课。
回给工人。
计一岁省库钱七百贯有奇。
以约财裨国。
其利一也。
甲令曰。
诸坊马每年四月十一日停料野放。
今则以三月中候。
阳崖坟盈。
春草先长。
便停稿谷。
俾逐川原。
计一岁减菽粟四千石。
箕秆三万围。
来年之用。
以随时豫蓄。
其利二也。
八坊营田一千二百三十馀顷。
析置十屯。
密迩农家。
悦来租垦。
王在京邑
则税其生刍。
天旋洛师。
乃藏厥嘉实。
岁中收贮二万五千石。
薪蒸倍之。
以安氓尽地。
其利三也。
又缘马所须。
羁绊剪刷。
釜镬畚帚。
注药灌刮之物。
疀涤除之器。
比年皆旁劳州县。
长度公钱。
诛求无时。
不给其用。
寖以承弊。
人多惧忧。
今则权差夫丁。
率自采造。
成二万六千五百三十石升枚具。
中省百姓供费三千贯。
以柅烦激惰。
其利四也。
内厩马每年有瘠者病者。
老者疲者。
择其不任者。
以颁诸坊。
则必喂之艾之。
行之节之。
俟其跳梁。
俟其充腯。
而后入之。
以内癯起废。
其利五也。
是五者。
有仁人焉。
有王政焉。
何独师古。
始为成宪。
则知从邠公之教可以阜。
从李公之法可以经。
从三判官之干蛊。
可以事事无留。
从韦公之训词。
可以孜孜不怠。
古者有劳于国则纪之。
有功于人亦纪之。
里克赋在坰之颂。
燕公篆监牧之作。
吾从二史臣之后。
安敢坠于斯文。
其词曰。
王乘玉兮德至山陵。
泽马于峊兮屡惟休徵。
君命臣力兮庶绩其凝。
八坊载就兮毕来斯升。
岐山之下兮田畴好。
泾水之将兮多美草。
缭垣墉兮积刍稿。
天马来兮从东道
偫紫燕兮骈绿蛇。
骨象奇兮归帝家。
毛御风兮蹄践雪。
举籋云兮低喷沙。
既伯既祷兮无灾害。
有駜有容兮真沛艾。
缟身朱鬣兮又白颠。
聣影长鸣兮声造天。
今安匹兮龙为友。
吾君驭兮寿千年。
马政官吏课绩手诏熙宁元年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四○、《宋史》卷一九八《兵志》一二
方今马政不修,官吏无著效,岂任不久而才不尽欤?
是何监牧之多,官吏之众,而乏才之甚也!
昔唐用张万岁三世典群牧,恩信行乎下,故马政修举,后世称为能吏
今上自提总官属,下至坊、监使臣,既非铨择,而迁徙迅速,谓之「假道」,欲使官宿其业而尽其能,不可得也。
为今之计者,当简其劳能,进之以序。
自坊、监而上至于群牧都监,皆课其功而第进之,以为任事者劝焉。
马监不可废奏熙宁五年 北宋 · 文彦博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二五、《文潞公文集》卷二一、《续资治通炮长编》卷二二四、《群书考索》后集卷四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四二、《历朝茶马奏议》卷一
臣闻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事之中,马政为重。
马之有牧,其来尚矣。
《禹贡》云:「莱夷作牧」。
《周官》云:「牧田任远郊之地」。
宣王中兴之主,则有「考牧」之诗。
僖公遵伯禽之法,则有「在糠」之颂。
盖日中而出,所以遂物性而宜生息也。
汉唐之盛,苑监实繁。
祖宗以来,修举甚至,七八十年蒐补取用,源源不绝。
熙宁元年,陛下特降诏旨,创置南北监牧使,设官振职,其制益严。
若有未至,自当增修。
而近时议者多不深究本末,熟详利害,乃欲赋牧地与农民,敛其租课;
散国马与编户,责其孳息。
即不知所赋之地,肥瘠皆可耕乎?
所敛租课,丰凶皆可得乎?
复不知户配一马,絷之维之,皆可蕃息乎?
既不蕃息,则后将可继乎?
或谓监牧之马,率多少弱,既非齐力,难胜具装。
且马既蕃庶,必有驽良,量材用之,所得不少。
张万岁典牧,最为盛多,以至马直一缣。
若计所直,岂皆良马?
又谓所费,殆将不赀,岁月计之,有损无益。
臣尝谓计河北监户岁入牧地之租,可充吏兵之费,所不足者,亦无几焉。
河南诸监所入尚少,渐增地利,亦可自充。
如此,则仰给度支者不多,所收马课亦不少。
大率草马二万,岁收六课,为驹一万二千。
三岁之中,若失其半,犹得六千疋。
驽良相参,匹直十五千,是岁获九万贯。
此就小计之,所得不少矣。
今若取一时浮浅之议,则废之甚易;
他时却欲复祖宗之制,则兴之甚难。
坊监、鯠库、棚庌、井泉、官廨、营房七八十年经营成就,若废罢之后,荡然一空,却欲复之,功费愈大。
如向时废罢茶法,自后议欲复故,而园户凋残,场务破坏,言者虽众,竟不能复。
必若采废置之言,即乞委详练典故、素知马政臣寮,博求利害而审处之,利百则变,乃无后悔。
总领国马,于今八年,虽未及蕃息,而颇究利病,伏望圣慈裁察,付外施行。
伏候敕旨。
〔贴黄〕东平监天禧年曾废,未几复置,枉有劳费。
盖东平监地美且广,大名两监遇水旱,却寄东平,棚庌甚宽,冠绝诸监。
今闻首议废东平监,东平既废,即大名两监必难以存,乞谨其始。
兼近睹蔡天申奏乞减河南牧地,召人租佃。
亦癨令河南使相度宽剩之田,召人租佃,收课自赡,免从度支供给。
〔贴黄〕必若赋田与民,俾出租利,主事建言者务欲成就劳绩,先以赏罚驱之,不问地之肥瘠,民之愿否,悉使占佃出租,时下便得酬奖。
不数年间,租佃之户或退或逃,或以灾伤为名,岁岁倚阁。
如嘉皊中并代路散租牧地,事可验覆。
今来均租之官,须满三年,而课入如额者方得行赏,即赏不滥矣。
〔贴黄〕盖近时言事者率务更张,各有趣向,不虑后害;
后虽有害,或文过饰诈,或依倚营救,责亦勿及。
伏乞睿明照察。
原州后圃厅壁题记 北宋 · 李复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二九、《潏水集》卷六
原州唐都监牧使治所也。
唐承周隋乱离彫荒之馀,武德初修马政,鸠括残烬,仅得马三千匹,从赤岸泽徙之陇右,命太仆卿张万岁葺养焉。
张世纂绪,始自贞观,逮于麟德,四十年间马七十万匹,于是设四十八监,置八使以董之。
陇西金城天水平凉四郡之地,在今秦州通远之北、会州之南、兰州之东、原州之西,东西六百馀里,南北四百馀里。
犹为隘狭,更分八监于河曲丰旷之野,于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
自昔国马之盛,未之有也。
张氏中废,马政遂荒,垂拱之后,耗失踰半。
开元初惟得二十四万匹,为置四使,分领诸监,南使在原州西南一百八十里,西使在临洮军西二百二十里,东北二使寄理于原州
又命开府霍国公毛仲为内外闲厩使总领之,太仆少卿秦州都督张景顺为监牧都副使就督之。
至开元十三年,马孳至四十三万、牛五万、羊二十八万,虽不及贞观麟德之盛,自东汉魏晋已还,皆莫可及。
后张景顺罢,乃以原州刺史都监牧,使总理四使,当时谓之五使焉。
天宝之后,又以岐、邠、泾、宁四郡之地,度其四境,分置八坊,其五在岐,馀在三郡,保乐第一,甘露第二,南普润第三,北普润第四,岐阳第五,太平第六,宜禄第七,安定第八,命朝散大夫都苑总监韦绩统之。
至天宝十三年,马有三十三万匹。
十四载冬禄山作乱,自后牧马之地为吐蕃侵逼,内外多事,不复议马政焉。
史载之不详,予以为当今宜追复其法,因寓此以昔所闻者书之。
言马政事奏嘉祐五年八月 北宋 · 吴奎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二、《群书会元截江纲》卷二五、《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六七、《续资治通鉴》卷五九
自古国马盛衰,皆以所任得人失人而已。
汧、渭之间未尝无牧,而非子独能蕃息于周;
汧、陇之间未尝无牧,而张万岁独能蕃息于唐。
此前世得人之效也。
然得人而不久其任,久其任而不使专其事,使得专其事而不临以赏罚,亦不可以有功。
陕西马价,多出解盐,三司所支银绢,许于陕西转运司易钱。
权转运副使薛向既掌解盐,复领陕西财赋,可悉委之移用,仍俾择空地置监而孳养之。
盖得西方不失其土性,一利也;
因未尝耕垦之地,无伤于民,二利也;
因向之才,使久其任而经制之,三利也。
河北有河防塘泺之患,而土多泻卤,戎马所屯,地利不足,诸监牧多在此路,马又未尝孳息。
若就陕西兴监牧,即河北诸监有可存者,悉以西方良马易其恶种;
有可废者,悉以肥饶之地赋民。
于地不足而马所不宜之处,以肥饶之地赋民,收其课租,以助戎马之费;
地有馀而马所宜之处,以未尝耕垦之地牧马,而无伤于民,此又利之大者。
茍用,凡举辟官及论改旧敝,有功则无爱赏,败事则无惮罚,在于必行。
相度牧马所举薛向劄子1060年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八三、《临川先生文集》卷四二、《王荆公年谱考略》卷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等窃观自古国马盛衰,皆以所任得人失人而已。
汧、渭之间,未尝无牧,而非子独能蕃息于周;
河、陇之间,未尝无牧,而张万岁独能蕃息于唐。
此前世得人之明效也。
使得人而不久其官,久其官而不使得专其事,使得专其事而不临之以赏罚,亦不可以成功。
今臣等相度陕西一路买马监牧利害大纲,已具奏闻。
伏见权陕西转运副使薛向,精力强果,达于政事,河北便籴,陕西榷盐,皆有已试之效。
今来相度陕西马事尤为详悉。
臣等前奏已乞就委薛向提举陕西马及监牧公事,今欲乞降指挥,许令久任。
缘今来马价多出于解池盐利,三司所支银、䌷、绢等,又许令于陕西转运司兑换见钱。
薛向既掌解盐,又领陕西财赋,则通融变转,于事为便。
兼臣等访问得薛向陕西系官空地可以兴置监牧处甚多,若将来稍成次第,即可以渐兴置。
盖得西戎之马,牧之于西方,不失其土性,一利也;
因未尝耕垦之地,无伤于民,二利也;
因向之材,而就令经始,三利也。
河北有河防塘泊之患,而土多舄卤不毛,戎马所屯,地利不足。
诸监牧多在此路,所占草地多是肥饶,而马又不堪,未尝大段孳息。
陕西兴置监牧,渐成次第,即河北诸监有可存者,悉以陕西良马易其恶种;
有可废者,悉以肥饶之地赋民。
于地不足而马所不宜之处,以肥饶之地赋民,而收其课租,以助戎马之费;
地有馀而马所宜之处,以未尝耕垦之地牧马,而无伤于民。
此又利之大者也。
如允臣等所奏,即乞薛向所奏举官员论改旧弊,朝廷一切应副,成功则无爱赏,败事则无惮罚。
如此则臣等保任薛向必能上副朝廷改法之意。
如将来败事,臣等各甘同罪。
取进止。
请行马政劄子靖康元年四月十八日 北宋 · 徐处仁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一、《三朝北盟会编》卷四六
臣闻唐初突厥马二千匹,又得隋马三千于赤岸泽,纵之陇右。
监牧之制,始领以太仆,又以尚乘掌天子之御,左右各六闲,为祥麟、凤苑二厩以系饲之。
后又增置飞龙厩于禁中,初用太仆少卿张万岁群牧
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马七十万六千,置八坊于邠、岐、泾、宁间。
八坊之田,千二百三十顷,募民耕之,以给刍秣。
八坊之马,为四十八监,而马多地狭,又析八监于河西丰旷之野。
方其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
万岁失职,马政颇废,至开元中王毛仲领闲厩,初监马二十四万匹,后乃至四十三万,牛羊皆培,莳茼菱、苜蓿千九百顷以禦冬,市他畜售绢八万。
用是观之,马政得人,其利如此。
今川陕马纲道路,刍秣不时,比至京师,仅存皮骨,给与诸监,往往不堪养饲,毙于牢枥,所费虽多,无补军政。
今欲乞令外路军合请马兵级,给券差官管押,亲诣陕西见今有马监,据合用数请领。
其不切养饲,致有死损外,严行科罪。
虽有往返劳费,然自此军人各得善马,可备出战,为利甚大。
所有起纲马至京,选大小使臣管押,添差人兵,严立殿最,赏罚必行,庶几稍革日前弛慢之弊。
左右骐骥院每月令本曹郎官、本院监察御史太仆少卿分诣点检,骐骥院官吏及教骏兵级,据所管马死损多少以为赏罚。
冀马政渐修,禦戎有备。
如蒙圣慈允许,乞送详议司检具各项条制及画一措置事,行下合属去处,疾速施行。
白居易新乐府成五十章并效其体 其三十四 阴山(疾贪虏也)乾隆丁酉 清 · 弘历
 出处:御制诗四集卷四十四
阴山道,癸未戊子凡两作。
畏虏启贪较昔非,柔远济用出今度。
缣非勒民,供马实资军略。
大端二首咏之详,兹不重儓而复言约。
言马政,实亦国政关。
李唐养马称最盛,四十万匹曾见杜甫篇。
当时已愁马多地狭容不足,其称七十万,实乃张大其数焉(唐书兵志张万岁太仆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马七十万六千匹置八坊于岐豳泾宁间地广千里分四十八监后马多地狭不能容又折八监于河西丰旷之地云云志又称八坊之田一千二百三十顷募民耕之以供刍秣计每田一亩之所产当养七马势必不给疑当时张大其数史家不考书之耳观杜甫天育骠骑歌称当时四十万匹马张公叹其材尽下较史所称已少三十万则史之不足信更可知矣)
彼四十万想即市取回鹘者,奈当草尽泉枯马病羸而不胜鞍。
何如我朝上都诸部蒙古牧场宽育马,二十万有奇生驹增年年。
营马驿马乃分喂,按月各给以马乾
其数亦二十万有奇,不动声色得实用,并无捍格不通行之难(本朝之马分布于上都达布逊诺尔达里冈爱乌梁海大凌河暨左右两翼各场牧放及各蒙古部落者共二十万二千八百馀匹各就水草字育仍岁有孳生又满汉各营及各省驿递塘站马共二十二万五千二百馀匹皆月给马乾银各就所在分饲均资实用且无马多地狭不敷刍秣之患)
因读古诗纪今实事耳,试问何以为刺白家之乐天
余赴太仆北上宴督漕王中丞新甫所感事有赠 明 · 王世贞
七言排律 押尤韵
青灯浊酒坐相酬,感事惊心论旧游。
犯斗故怜双剑在,照车先让一珠收。
毋惊粒玉峨珂集,不睹台金蹀𨇾愁。
愧我老非张万岁,念君功待鄂千秋
天空苜蓿霜难饱,春暖桃花水自流。
任是囧书称太仆,何如计相拜通侯。